《金剛般若波羅蜜經》
── 姚秦-鳩摩羅什 譯 ──
[經文]:
佛告須菩提。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。所有一切眾生之類。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。若有色若無色。若有想若無想。若非有想非無想。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。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。實無眾生得滅度者。何以故。須菩提。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。即非菩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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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一切眾生之類
「衆生」Sattva,漢語音譯為「蕯埵」。〈大乘義章〉說:「依於五陰和合而生,故名眾生。」廣義而言,世間出世間一切集衆緣而生者,名為衆生。一般是指有情識的動物,故稱為「有情衆生」。
〈成唯識論述記〉載:「梵云蕯埵,此言有情,有情識故,今談眾生,有此情識,故名有情。」一般將「有情」和「衆生」視為新舊譯法,嚴格來說,「有情」者是「衆生」,但「衆生」未必「有情」,甚至是「非情」。另有指在三界六道之中經(衆)多次生死的是「衆生」,故「天人修羅畜鬼地獄」六道亦稱為「六道衆生」。
佛教看眾生,不僅看當下,而是看累世。故廣義而言,世間出世間一切集衆緣而生的「生靈」,名為「衆生」。天、人、修羅、畜生、餓鬼、地獄等六道都是「有情衆生」。其他的草、樹、地衣,包括微細生物等,雖然也有生命,但只有本能,無思想情識,稱為「非情」或「無情衆生」。
「菩薩」全稱為「菩提薩埵」(Bodhi sattva)。「菩提」(Budhi) 是覺悟,指斷絕煩惱成就涅槃的智慧。故「菩提薩埵」是覺悟的有情,經論中稱為「覺有情」。
狹義而言,「衆生」或「有情衆生」指的是人類。因為唯有人類,才擁有「有情」的所有條件。包括由新陳代謝的細胞組識構成,有神經系統,有思考和推理分析能力,有語言記憶和創造能力,有七情六慾和對生命的執著,更重要的是有道德和善惡的標準。比人類次等的動物雖也有某些分辨好壞的能力和特性,甚至有很不錯的記憶力,但不可能擁有人類的全部條件。也因此,一般的動物只是隨業受報,甚至為生存而相互殘殺,也不算造業。
佛法說唯人類能造業,故亦唯人類能有學佛修道的能力和條件,但並非說其他神祇和生靈絕對不能修行,個別的情況下,某些神靈甚至個別的動物,是有修行的能力(也有說那是菩薩的化現),但其他絕大多數動物沒有人類那麼好的全面的條件,故經論說「人身難得」。
聖嚴師父說:「佛經談到其他動物也能修行,但佛經解釋說這些動物是佛菩薩的化身,而不是尋常的動物。」(禪的智慧P42)佛經所說「一切眾生悉有佛性」的「眾生」,是指「有情眾生」。佛菩薩阿羅漢和凡界眾生,實為同體,其區別僅是覺悟境界的高下。凡界眾生迷昧未覺,阿羅漢雖悟而尚有漏,菩薩是大覺而一分未盡,唯佛是圓滿究竟。
《壇經》中惠能大師所指的「眾生」是「心中眾生」,所以「所謂邪迷心誑妄心不善心嫉妬心惡毒心,如是等心盡是眾生,各須自性自度,是名真度。」「心中眾生」也就是「心的執著」,因為「執著」未悟,故你的「心」還在凡界,還是「眾生」。
此段經文中佛陀所指「所有一切眾生之類」,應該包括「有情」和部份「非情」等一切眾生。也就是下面說的「三界九種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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卵生胎生濕生化生。有色無色。有想無想。非有想非無想
此是居於三界六道中眾生的九種生命形態,稱為「三界九種」。
「卵、胎、濕、化」是指欲界眾生的四種生命形態。「卵」是卵生,如禽類及龜蛇等,產卵孵化而生。「胎」是胎生,如人、畜等,於母體成形而後生。「濕」是依濕氣所生,在水及流質物體中生長成蟲。「化」是依業力之牽引招感而化生,如諸天、修羅、鬼道、地獄等眾生。
「有色」指無淫食二欲但還有色相的色界眾生。「無色」指色相既無,但存心識思維的無色界眾生。「有想」「無想」「非有想非無想」,是對無色界生命更細緻的分析。「有想」是指具有感覺、思維等意識作用之無色界天眾。
「天」在佛教一般指「天人」,而不是天空的「天」。天道中除「無想天」與「非想非非想天」外,其他都是「有想天」。「無想」是相對於「有想」而言之無想有情之天眾,其思維活動已靜止(靜止但不等於無)。「非有想非無想」是非想非非想天的天眾。因「無色界」是無色法之物質,無色身無宮殿,僅存識心,居於深妙之禪定,故僅知其在天道之頂而不能定其方處。因超越了物質世界,只憑禪定果報之優劣而分「空無邊處」「識無邊處」「無所有處」「非想非非想處」等,統稱為「四空天」,是修四無色定行者死後所居之天界。
「非想」即非有想,「非非想」即非無想。「非想非非想」即非有想非無想,是無色界禪定天之一。此「天」居三界之最頂,因該天之定心至極靜妙,已無粗想之煩惱,故稱「非想」,即非有想,但尚有細想,故稱「非非想」,即非無想。
《首楞嚴經》說:「識性不動,以滅窮研,於無盡中,發宣盡性,如存不存,若盡非盡,如是一類,名為非想非非想處。」
〈俱舍頌疏〉〈世間品〉說:「非想非非想天,謂此定體,非前七地麤想,名為非想,若想全無,便同癡暗,有細想故,名非非想。」此為無色界之第四天,是三界九地之頂端,故又稱「頂天」。
九種形態都屬三界之內,不出生死輪迴。因為達到「非無想」的境界,故外道以為是真涅槃,不知其實未出三界尚有生死,。《八十華嚴經》說:「三界所有,唯是一心。」故「三界九種」,特別「有色、無色、有想、無想、非有想非無想」都是「唯識所變現」,是修禪定行者的「阿賴耶識」所變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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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
「涅槃」全稱「涅槃那」(Nirvāna),或「般涅槃那」(Parinirvāna)。意思是入滅、滅度、寂滅、圓寂、不生、不死、清淨、解脫等等。指超越時空的,永遠滅除一切生死煩惱,不再受生死輪迴諸苦。是「苦的止息」,是渡到彼岸,進入寂靜的大解脫,也就是「般若波羅蜜多」。
《雜阿含經》說:「涅槃者,貪欲永盡,瞋恚永盡,愚癡永盡,一切諸煩惱永盡,是名涅槃。」《涅槃經》說:「涅言不生,槃言不滅,不生不滅,名大涅槃。」〈大乘義章〉說:「摩訶般涅槃那……外國涅槃,此翻為滅,滅煩惱故,滅生死故,名之為滅,離眾相故,大寂靜故,名之為滅。那者名息,究竟解脫永蘇息故,息何等事,息煩惱故,息生死故,又息一切諸行事故。」
斷除無明煩惱的當下,便入「涅槃」,不一定等到肉體死亡。〈寶窟下本〉說:「金剛心斷,變易因盡,而變易果猶存,有餘累故曰有餘。佛果為解脫道起,則無復因累,變易生死果亦亡,則無復果累,故名無餘也。」「累」是拖累。
因此「涅槃」是有高下分別的。一般可分「有餘涅槃」「無餘涅槃」和「無住涅槃」等。
不究竟,不徹底,未盡,尚有餘依。例如雖已斷了生死煩惱,雖證得涅槃,但斷了生死不等於色身已死,故其前世惑業所得果報之身(色身)尚在,此種涅槃並不是究竟無分別的,還有所依,稱「有餘涅槃」或稱為「有餘依涅槃」。
如果不僅斷盡了生死之因,也不存在生死之果,肉身也已死亡,身智皆灰滅,已無所餘,稱為「無餘涅槃」或稱為「無餘依涅槃」。
但聲聞緣覺二乘,不論是否已「灰身滅智」,是視生死為可厭,涅槃為可欣,僅是厭離世間煩惱而欣涅槃,以如此厭欣力而至涅槃,則住於涅槃而不再出來了,此種涅槃雖亦「無餘」,並不究竟,未見佛性。進一步,不僅達到「無餘」的境界,而且既涅槃而不住於涅槃,既解脫生死又不離世間,既自度又度人,此稱為「無住涅槃」,是菩薩道的至高境界。
「住」就是安住。故《大般涅槃經》說:「若言如來入涅槃如薪盡火滅者,名不了義。若言如來入法性,是名了義。」因為佛菩薩所證涅槃,並非「滅盡」,而是顯自心佛性,是「轉識成智」。
錫蘭羅睺羅法師引巴厘文《中部經》說:「凡是親證真理、涅槃的人,就是世間最快樂的人……他既無自私之欲求,憎恚、愚癡、憍慢、狂傲以及一切染著,就只有清淨、溫柔,充滿了博愛、慈悲、和善、同情、 瞭解與寬容……。」法師說「涅槃超越一切兩立與相對的概念,因此它不是一般善惡、是非、存在不存在等觀念所能概括……涅槃是超越邏輯與理性的,不論我們怎樣埋頭精研高深的理論,以臆測涅槃或最終真理與實相……我們終不能循此途徑而對它有所瞭解……涅槃是要由智者內證的。」
涅槃的境界,是一切都不再執著,是萬法皆空的,是智覺圓滿、無礙、清淨、正確、快速、安詳、光明,是寂靜的大解脫境界,是無法以筆墨來形容的,是不可思議的,是不身入其境無法領會到的境界。
「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」,就是「度」他們入無餘涅槃,使其永遠滅除一切煩惱災厄,諸德圓滿,諸惡寂滅,不再受生死輪迴諸苦,故說「滅度之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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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。實無眾生得滅度者
「度」同「渡」,在此作動詞,是助眾生從煩惱的此岸,「渡」到解脫的彼岸之意,是「波羅蜜多」(Pāramitā)。
佛教把生死煩惱比喻為苦海,眾生因無始以來的無明愚癡,造種種業,因此沉溺在煩惱的苦海中,被「業力」牽引輪迴流轉於三界六道。佛法就是指導眾生如何自度和度人的方法。「滅度」就是滅除煩惱,斷絕生死的苦果,是指永遠滅除一切煩惱災厄,不再受生死輪迴諸苦的境界。渡到彼岸,就可脫離生死苦海而入涅槃。故「滅度」亦是涅槃、入滅、圓寂等等,異名同義。
《壇經》說:「迷時師度,悟了自度,度名雖一,用處不同。」(行由品)每一個人心靈深處本來就有佛性,只是因為無始的無明煩惱,造種種業,「業」如灰塵一樣把自身的佛性給遮蔽了。就好像你處在一個塵土飛揚的環境,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,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。我們學佛,並不是學身外的佛。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等等三世諸佛「度眾生」,只是告訴我們眾生哪裡有「清水」,如何去找「水」。得要我們自己去取水,自己動手把自己清洗乾淨,這樣才能還我本來面目。故佛法就是指導眾生如何滅苦和脫離苦海之法,是自度和度人的方法。
有「眾生」在,是還在「有相」的境界,到「入無餘涅槃」,已是「無相」的境界,故到那時已無眾生可度。所以《壇經》說是「心中眾生」,「迷時是眾生,悟了就是佛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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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
「相」同「像」,指一切事物的形相和狀態,或說是一切法存在的相狀。佛法認為一切事物都是無常的,緣生緣滅,不會恒常不變的,我們所見所感的形像,只不過是暫時的一種假有的相狀。
「四相」,有指生、老、病、死「果報四相」。有指生、住、異、滅「有為四相」。在《金剛經》則是指「我、人、眾生、壽者」四相。
對於《金剛經》的「四相」,古德有多種不同解釋。《圓覺經》說:「一切衆生從無始來,妄想執有我人眾生及與壽命,認四顛倒為實我體。」〈輔行〉說:「一期為壽,連續曰命,一期連續,息風不斷,名為壽命。」
宇宙間一切存在現象都是虛妄的,「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。」都是隨因緣和合而生起的假象,自性本空。「我相」指執著於五蘊和合虛妄的色身為實我的形相。「人相」指與我相對的你他等等其他人類的形相,社會群體之相。「眾生相」是三界六道眾生的形相,也指三世流轉死生的一切有情眾生的形相。「壽者相」的「壽」,是一期生命持續的時間相,也就是指此一輩子。不論是四相或有多少相,都是相對於「我」而言,都是「我執」,是「認四顛倒為實我體」,無「我」則無任何相。故《金剛經》說:「凡所有相皆是虛妄。」故「無我相、無人相、無眾生相、無壽者相」,那就是佛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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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經文]:
復次。須菩提。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。所謂不住色布施。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。須菩提。菩薩應如是布施。不住於相。何以故。若菩薩不住相布施。其福德不可思量。
須菩提。於意云何。東方虛空可思量不。不也。世尊。須菩提。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。不也。世尊。須菩提。菩薩無住相布施。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。須菩提。菩薩但應如所教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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菩薩於法。應無所住行於布施
「法」Dharmā漢譯為「達摩」。一,指宇宙間一切有形或無形的,真實或虛妄的,世間和出世間的事物和現象,一切有為無為有漏無漏,善或不善,染或淨,可見與不可見的事物和現象,包括陳述這一切事物和現象的語言和文字都屬於「法」。「法」就是一切之存在。二,指佛的教法,佛所宣說佛教的真理,包括語言文字的經典。
有形色的,如物質、文字、色彩等等是「色法」。無形色的,如思想、知識、法則、道理等等是「心法」。佛陀的教法稱為「佛法」,此法為聖者入道之門,故稱「法門」。「門」是能通,差別之意,佛的教法是絕對的,故是「不二法門」。
「非法」指「非佛的教法」,或「邪法」「外道法」等等。故《金剛經》在後面說:「不應取法,不應取非法。」又說:「法尚應捨,何況非法。」
「不住色布施,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。」就是不住「六塵」布施。
「應無所住」的「住」指「執著」,是固執於某事物而不動不離不捨。在見解而言,稱為「執見」。佛教修行的目的在解脫生死煩惱,而要解脫煩惱首要是破執。佛教認為,諸行無常,諸法無我,萬法皆空。凡夫因無明愚痴,執著五蘊,執著邪見,故無法解脫自在。
「修行」並非只在形式上,也不僅在認識上,在學識上的理解,而是在體驗,在實踐中的覺悟,故主要是「破執」。聖嚴師父說:「以理解的態度和方法看佛經,得到的只是知識,不是無漏的智慧……只有以體驗的態度來看佛經,無著的智慧才會自然的成長。」(心的經典P17)
例如殺生是大戒,佛教是禁殺生的,但不明禁葷食。南傳和藏傳佛教徒並不禁葷腥,特別是南傳佛教,他們至今乃過沿門托缽的生活,施主供養甚麼就接受甚麼,廣結善緣,一律平等,不可有分別心。但從慈悲的角度,食素可避免殺生,是應該鼓勵的。如五辛等葷菜,熟食據說會生婬,生食有刺鼻辛味,會引起口臭。為了不使聽經的靈界眾生起瞋,在誦經之前應該避免。但食五辛僅屬「輕垢罪」,並非大罪。
據報上載,1992年台灣有位八十三歲的老尼,因誤吃了信徒用蒜頭當佐料炸的蠶豆酥,認為「千年道行一朝喪」,三日後抱憾而終,臨死前在遺書上寫了「蠶豆」二字,對誤食葷辛耿耿於懷。其實她應該遺憾的是,修行了幾十年還看破不了「執著」兩字。
《壇經》中載:惠能大師南隱之時,為避惡人搶奪衣鉢信物,曾避難獵人隊伍中長達一十五年。獵人以狩獵為生,每天當然免不了吃肉。當時大師雖未出家,但堅守殺生戒,故「以菜寄煮肉鍋」,「但喫肉邊菜」。這充分顯示大師「心無罣礙」,不執著於時俗,「但喫肉邊菜」也因此成了不執著時俗的名言。六祖是聽了《金剛經》中一句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而開悟,這個「住」字,指的就是「執著」,也就是「罣礙」,是牽掛、障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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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菩薩不住相布施。其福德不可思量
「布施」(Dāna)直譯為「檀那」,指以福利施與他人,「布施」是漢譯。「施主」(Dāna pati)漢譯為「檀越」。
「布施」是「六波羅蜜」之一。〈大乘義章〉說:「言布施者,以己財事分布與他,名之為布,惙己惠人,目之為施。」
「布施」有三:以佛法度人,稱為「法施」;以財物施濟貧困,稱為「財施」;救人危卮,消除眾生恐怖等,稱為「無畏施」。從因果定律上看,法施的果報是聰明智慧,財施的果報是財富,無畏施的果報是健康長壽。
聖嚴師父說:「布施如挖井」,挖得愈深,水出得愈多。(禪的世界P232)但師父也說:布施是要有智慧的,愚蠢的不問青紅皂白,不辨真假的布施錢財是好心做壞事。例如你有朋友是濫賭的,賭到傾家蕩產,又有朋友是吸毒的,搞到債台高築,妻離子散。你可憐他,以錢財助他,那就是鼓勵他賭錢吸毒,是「好心做壞事」。
數年前,廣東北部某寺院三門外,有人擺了些活魚(甚至是魚缸養的小金魚),專門賣給善信在附近河裡放生。而魚就是在那河裡網來的,你這邊「放生」,他那裡又網了回來。這到底是「放生」還是「殺生」?雖然各人罪業各人造,但明知是「好心做壞事」,有何福德功德可言?以財物施與貧困,只救人於燃眉。以佛法施與眾生,可使受者生生世世受惠,並最終解脫生死苦海,出離三界。
《心地觀經》說:「能施所施及施物,於三世中無所得,我今安住最勝心,供養一切十方佛。」此所謂「能施」「所施」「施物」,指施者被施者和所施之物,稱為「三輪」。行了布施,但心中不存在施者被施者和所施之物,簡而言之,也就是行了布施而不求回報,不住於相,稱為「三輪體空」。這是最高境界的「清淨布施」,就是「無住布施」。「輪」是指不間斷的,反復的運作。但如果在布施之時三輪存於意中,是「有相三輪」。如在布施的同時心中無我,無心而行布施,無被布施的對象和用於布施的物質,那是「不住六塵布施」,是「三輪體空」,也就是三輪清淨的檀波羅蜜。
《般若經》說:「布施無般若,唯得一世榮,後受餘殃債。」永嘉禪師在其〈證道歌〉中說:「住相布施生天福,猶如仰箭射虛空,勢力盡箭還墮,招得來生不如意。」著相布施僅得人天福報,天報雖好,福盡必還墮,不能出離三界。所以,布施最高境界是不求回報。「應無所住行於布施」就是「三論體空」的布施。不住六塵之相而行布施。
「布施」的福德是「不可思量」的,但「住相布施」僅得人天福報。「不住相布施」,只是盡心盡力,其他什麼都不存在心中,連布施的福德也「不住」,那才「其福德不可思量」。
《華嚴經》〈夜摩天宮自在品〉說:「心如工畫師,畫種種五陰,一切世界中,無法不造作。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態,對同樣的事物有不同看法,做同樣的事會有不同效果。
佛經裡有一個故事:在佛陀住世時,有一位老女乞丐,她經常看到人們供養佛陀和他的弟子,她也希望有能力去供養佛陀,但她一貧如洗。有一天她行乞得到一個小錢,她就拿去買油,雖然這一個小錢並不夠買油,但當油商知道她是要買油供養佛陀時,就把油給了她。老女丐就拿油到佛陀住的道場去點燈供養佛。第二天清早,佛陀的弟子目犍連清理油燈時,發現所有的燈油都燒完了,唯獨女丐那盞油燈還亮著。天已亮了,目犍連試圖吹滅那盞燈,可是他試了很多種方法都不能把燈弄熄。佛陀看到了就對目犍連說:那盞燈是以最虔誠的清淨心供養的,它的功德大到無可比量,你就是拿一切大海的水也不能澆滅它。後來佛陀給那老女丐授記,說她將來必定成佛,號「燈光佛」。同樣是供養佛,富有的人可以用一整車的財物,但那不過是他所有的一小部份,雖有福德,但有限。老乞丐雖然僅供養一小盞燈,卻是盡她所有,功德無量。
我們入寺院,常見收集信眾供養的「功德箱」,必置於佛菩薩像前當眼處,信眾供養前先合掌拜佛,然後才把錢投入「功德箱」中。好像先對佛菩薩打招呼,「我供養了!」這算不算是「有住供養」?如果有一天,寺院的「功德箱」移到了不當眼處,信眾可以毫不張揚,盡己所能供養了三寶,是否可做到「三輪體空」?
《金剛經》在後面說:「若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,如人入闇,則無所見。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,如人有目,日光明照,見種種色。」
我曾到過廣東一著名寺廟去拜佛,寺廟的環境很好,寺前有著名的一生一枯兩棵古樹。進山門也沒有人強要信徒買香燭,寺內還有免費的好香供應(不知是否導遊事先買了「票」)。我右繞了佛像三圈,拜了佛,心裡很歡喜。雖然退休後是靠子女供養,並沒有多少餘錢,我還是想為寺廟填點香油盡一點心意。看到有一位穿迦裟的出家人坐在門邊,桌上放了紙筆,好像是收供養的。我走過去合十問訊並掏出一百元說想捐點香油。那比丘看了看我那張人民幣,說:「兩百!」我只好又掏出一百給他。過後心想,怎麼供養是有「定價」的嗎?但我如果計較於此,不等於住相布施嗎?我就當是菩蕯對我的考驗。此事在此提起已不妥,表示還未絕對的「三輪體空」,心中還是有點「罣礙」的,那算是舉個例子吧。
「布施」功德最大的是「法施」,故在下面佛陀說:「若復有人於此經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,為他人說,其福勝彼。」勝過以「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。」因為「法施」不僅助人於當下,而是度人生生世世脫苦海。
「布施」雖有「住相」和「不住相」的分別,也有以身外物和以生命布施的區別。最難能可貴的是以生命布施,這稱為「捨生」。釋迦世尊在本生故事中就有不少「捨生」事迹。近世最著名的是1966-1970年的「文化大革命」浩劫時,陝西扶風縣法門寺遭到「破四舊」式的洗劫,當時的老住持良卿老法師,為保住法門寺地宮的佛指舍利,捨身以自焚嚇退了「紅衛兵」。這不僅僅是為保聖物而捨身,如果因此教育了那批「紅衛兵」,使他們感動而向善,那可也是「法施」的功德。
死後捐器官,就是一種以身布施,所謂「救人一命,勝造七級浮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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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福德不可思量
所謂「福德与功德」。《壇經》說:「造寺度僧,布施設齋,名為求福,不可將福便為功德。功德在法身中,不在修福。」又說:「見性是功,平等是德,念念無滯,常見本性真實妙用,名為功德。內心謙下是功,外行於禮是德;自性建立萬法是功,心體離念是德;不離自性是功,應用無染是德。若覓功德法身,但依此作,是真功德。……善知識!念念無間是功,心行平直是德;自修性是功,自修身是德。善知識!功德須自性內見,不是布施供養之所求也,是以福德與功德別。」(疑問品)也就是說:造寺度僧,布施設齋,只是修福,求福報,是向自性以外去求的,是「福德」。修布施等善業如種福田,能生善根,稱為「福德」。而「功德」是在法身中,是在自性內求的,不假外求。
南北朝梁武帝大通元年(西527年),菩提達摩(Bodhidharma)經海路來華,駐鍚廣州光孝寺。曾北上梁都建康(今南京)會見梁武帝。武帝是一位虔誠信佛的帝王,做了不少建塔齋僧的善舉。據說帝因此問師:「朕一生造寺度僧,布施設齋,有何功德?」師答:「實無功德。」因此和武帝「與語不契」。達摩祖師沒有答錯,只是梁武帝未達那個境界。《六祖壇經》中六祖說:「武帝心邪,不知正法,造寺度僧,布施設齋,名為求福,不可將福便為功德。功德在法身中,不在修福。」「心邪」指為世俗邪見所蒙蔽,故有錯誤的見解。「功德在法身中」指真正的「功德」是徹悟自性真如,故功德在自性法身中。
丹霞天然禪師(西元739-824)的一則故事。在一個嚴冬,禪師把木雕的佛像劈了燒火取暖。有人指責他,禪師回答說:「燒得掉的就不是佛。」師是為破除其弟子的執著。達摩和天然兩禪師是在果位說那些話的,也可能此故事根本沒發生過,只是一則公案的傳說。聖嚴師父就達摩禪師的故事說:「澈悟的人觀察、瞭解到其實根本無功德可言,功德只是因為自我而存在。開悟的人已經體證到空性,他們的功德已經轉化為智慧。開悟的人也會說沒有所謂智慧或成就。開悟不是由於智慧與功德,因為智慧與功德這些觀念涉及自我。」(禪的智慧P124)
對未開悟的衆生而言,不論做了什麼,都是有漏的,有執著的,都會造業。做了好事善事,就會造善業,累積福德,就會產生福報。做了壞事惡事,就會造惡業,就會產生惡報。這就是因果法則,就是緣起法。但對已開悟的衆生,所思所作所為,都是無執無漏的,都是三輪體空的,行動本身、行動者、行動的結果,都是空的。因為是從果位回過頭來看因位,故沒有功德,萬法皆空。禪宗是不執著次第功德的,不為福報而才是無上功德。故「若菩薩不住相布施,其福德不可思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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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
在此指東南西北,東南東北西南西北,加上上下虛空等空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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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經文]:
須菩提。於意云何。可以身相見如來不。不也。世尊。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。何以故。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。佛告須菩提。凡所有相皆是虛妄。若見諸相非相。即見如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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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來所說身相,即非身相。……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
前面的「如來」,是說法的釋尊本身,後面的「如來」,是指真如實性,如來藏,也就是自身佛性。「身相」指眾生本身之相貌,「如來」本在自性中,因為無明煩惱的遮蔽,故無法顯現。但「真如實性」「自身佛性」都是「空」,是「空相」,故說:「如來所說身相,即非身相。」都是假相,虛妄之相,不是真可「見」到的。
因為「諸相」,也就是一切存在的相狀,都是虛妄的,都是「空相」,能悟到這一點,等於破了執,清除了遮蔽自性的塵勞煩惱,你自性真如就顯現出來,「明心見性」了,「見到」自身的本來面目,「見到」了自性「如來」了,你即是「見到」了一切「法性」了。
《金剛經》此一段,某些注譯把「如來」分成「色身如來」和「法身如來」。認為「色身」是「應身」,故有相可見,「法身」「無身無相」,故不可見。但《金剛經》是「破執掃相」的,是「若見諸相非相,即見如來」的。釋尊所指的「如來」是眾生的「自心佛性」,眾生的本來面目,並非指所謂「法身」或「應身」。釋尊度眾生,是引導眾生「見」自性佛,而不是去「見」眾生身外的什麼「法身」或「應身」佛。故釋尊說:「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。」
在古印度釋尊住世時,釋尊的色身是顯三十二相的,當時的印度,無數人見過三十二相的釋尊,但能「開悟」而見自性佛的終究有限。因為並非所有見過住世釋尊本人的,都有慧根,都能「見諸相非相」,不是很多人都能破執掃相,明心見性。
「佛」是真如實性,「佛」在眾生心靈深處,眾生的「自性佛」是眾生的本來面目,因為被煩惱遮蔽而無法顯現。開悟以後,明心見性以後,「自性佛」就和三世諸佛一樣,徧一切處,不分彼此。就好比空氣藏在罐子裡,雖然「內」和「外」的空氣都一樣是「空氣」,但它和外邊的空氣隔着罐壳,所以可分為「內」和「外」。罐壳打破後,罐裡的空氣和外界的空氣混在一起,不分彼此了。
我們說佛徧一切處,因為佛是常寂光,是空相,「空」也是空間,故凡有空間處就有佛,佛就是空,故在此處不應存在什麼「應身」「色身」「法身」等等「身」。因為不管什麼「身」,都是「有相」。二千五百年前住世的釋迦世尊的形相,以及後人畫的塑的雕刻的,是悉達多太子的形相,是五蘊身的「人」的形相,並非佛陀的真如實相。「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」,佛是空相。故說:「若見諸相非相,即見如來。」也就是破「執」以後,就顯現自性佛了。
「見」是「顯現」,而不是「看見」,否則還在「有相」而不是「非相」的境界。所「顯現」也是「諸法實相」而非「身相」。世人不明「諸法空相」,以凡人的想像力,以人的形相或寺院裡佛像的形相去套「佛」的形相,以為真的見到了「佛」。
當然,在有吉祥的大事發生時,例如有行者成道了,有道者入滅了,有佛菩薩像建成,佛的塔廟落成等等,陽光普照,五彩雲似蓮花,百鳥唱和,蝴蝶飛舞等等,那是天神歡喜,天現「瑞相」,不能相提並論。近年電腦技術發達,有人利用電腦技術把雲彩繪成寺院裡的佛菩薩形相,制成相片,說是佛菩薩顯聖,那顯然僅是欺騙無知民眾的荷包罷了。
── 行者 果燦 ─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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