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聖嚴法師教話頭禪〉
〈宗乘七箇樣子〉
省力處便是得力處
── 聖嚴法師著 ──
第三篇
〈宗乘七箇樣子〉講要
七、第七箇樣子——省力處便是得力處
本為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,己事未明故,參禮宗師,求解生死之縛,卻被邪師輩添繩添索,舊縛未解而新縛又加。卻不理會生死之縛,只一味理會閑言長語,喚作宗旨,是甚熱大不緊。教中所謂邪師過謬,非眾生咎。要得不被生死縛,但常教方寸虛豁豁地。只以不知生來不知死去底心,時時向應緣處提撕。提撕得熟,久久自然蕩蕩地也。覺得日用處省力時,便是學此道得力處也。得力處省無限力,省力處卻得無限力。這些道理,說與人不得,呈似人不得。省力與得力處,如人飲水冷煖自知。妙喜一生只以省力處指示人,不教人做謎子摶量,亦只如此修行,此外別無造妖捏怪。我得力處他人不知,我省力處他人亦不知。生死心絕他人亦不知,生死心末忘他人亦不知。只將這箇法門,布施一切人,別無玄妙奇特可以傳授。妙明居士決欲如妙喜修行,但依此說,亦不必向外別求道理。真龍行處雲自相隨,況神通光明本來自有。不見德山和尚有言:「汝但無事於心,無心於事,則虛而靈、空而妙。若毛端許言之本末者,皆為自欺。」這箇是學此道要徑底第七箇樣子也。
參禪的人或修行的人,本來就是要解決生死的大事,由於我們的生命隨時都可能出現無常,而自己最重要的事還沒有明白,所以到處去參訪、禮拜一些大師,求得解開生死的束縛。
但很可惜的是,有很多人被一些邪師們添繩添索,原來的束縛還沒有解開,又被加上了新的束縛。這些人不理會什麼是生死的束縛,卻只是去理會閒言長語,把這些閒談的話當成是禪宗的宗旨,認為是非常熱切的、不得了的要緊事。所以從佛教的觀點來看,這是邪師的過失和錯誤,而不是眾生不對。
如果希望能夠不被生死綁住,只有經常使自己的心空曠,不管任何人講了多少好聽的話,什麼都不要放在心上,而這便點出了為什麼要不立文字。只要用你自己疑惑「不知生來,也不知死去」的那一個心,時時向著應緣處去提,也就是時時用你自己的話頭,將這疑情提起來。
「應緣處」是我們稱為「本參」的話頭,也就是你自己專用的、經常用的、不斷用的那個話頭。時時將這個話頭提起來,只要提得熟練,時間久了以後,自然而然,你的心中會空蕩蕩地一絲不掛,什麼也不執著了。
只要嘗試用話頭,你會覺得這是平常生活之中可以用得上的,而且是非常省力的方法;當你覺得這是很省力、很用得著的一樁事,並且能在禪法上得到一點力量的時候,即是省力和得力。這是大慧宗杲禪法的特色。
所謂「省力」,是指你不必挖空心思去思索、去研究,而是很簡單地,只要放下所有的一切,專門用話頭就好了。根本不需要費什麼力,也不需要有多少學問,而且你隨時都可以提,任何人都可以提,這是多麼好的一種方法,所以是省力。因此,宗杲稱用話頭為用省力的方法,因為這不但是最省力的,而且也是最容易得力的,所以說「得力處省無限力,省力處卻得無限力」。
這些道理要說得讓別人懂很不容易,要把它具體呈現給別人也是沒辦法的,省力和得力之處的體驗,如同喝水,只有喝的人知道那是冷水或是熱水。
大慧宗杲又說:「我妙喜在一生之中,只以省力處來指示給人,並不教人做謎語來揣摩或度量,而我也只是如此修行而已,除此以外,並沒有造什麼妖、捏什麼怪來賣弄。我妙喜的得力處,其他人是不知道的;我妙喜的省力處,其他人也是不知道的。生死心是否斷絕,其他人是不知道的;生死心是否忘掉,其他人也是不知道的。我只是把這個法門布施給所有的人,並沒有其他什麼玄妙的、奇特的東西可以傳授給別人。妙明居士如果確定要像我這樣來修行,那麼你只要依照我以上所說的去做,不必向心外再求些什麼道理了。」
宗杲接著比喻:真龍的所行之處,雲會自然地跟隨著,何況神通光明更是本來就有的。意思是你自己就是真龍,而所謂「神通」,這裡是指智慧的功能,也就是你的智慧和光明本來就有,好比龍到任何地方時,雲會跟隨著一樣。
德山和尚曾經有過這樣幾句話:「你只要心中無事,也不要有心於事,就會虛而靈、空而妙;即使像毫毛尖端的一點點語言,都是不應該有的,如果有的話,那就是自欺欺人。」這是學習禪法的門徑與門路。
這一段開示講了幾個要點:第一、修行人是以解脫生死之謎、生死之縛為目的,可是往往被一些老師們,用語言文字來說長論短,本來是想求解脫,結果反而更加多了一層對那些語言文字的執著,成為自己生死的又一層束縛,亦即在原來的生死束縛之上,加上了更多的束縛。
很可能在大慧宗杲的時代,有一些自以為是的禪師,靠著講解禪宗的語錄,認為這樣就能夠讓人得解脫,因此宗杲認為那些是邪師。
第二、不要理會那些語言文字的道理,只要把心敞開,專門提起一句話頭。在提話頭之前,也許你的心中還有一些東西,提話頭之後,心中只有話頭,其他的什麼也沒有。這時候,愈提你愈覺得省力,當愈覺得省力的時候,這便是得力的時候。
第三、大慧宗杲一輩子教人修行,就是勉勵修行人用這麼省力的方法,而這省力的方法非常簡單,即是提起一句話頭。這是他自己的經驗,因為他用的是省力的方法,所以他得力了。但是,他是怎麼省力?怎麼得力?這些道理沒有辦法告訴他人,也沒有辦法呈現出來讓他人知道,只能告訴人們,用了這個方法以後,便會知道很省力,又因為省力,所以得力。
第四、在佛經及中國文化傳說中的龍,平常是在水裡,如果要到某處施雨,就飛上天空到那個地方,那裡就會下雨,因為雨是跟著雲走,而雲又是跟著龍跑的。這個比喻是說,只要你修行話頭禪法,心中只有一句話頭,其他什麼也沒有,自然而然會有智慧的光明顯現出來,好比雲跟著龍,而智慧的光明,也會自然而然地跟著你修行話頭而顯發出來。
宗杲接著又舉出德山和尚的開示:心中不要有事,而事情也不從心中產生出來,你的心裡就能夠虛而靈。虛是沒有,靈是有功能,即是沒有任何東西在心中,但是有非常大的智慧功能與作用。然而,如果還有一點點什麼放在心中的話,可以說那都是在自欺欺人。
我在這裡要指出一點,佛法沒有要我們去追求或得到什麼東西,並且教我們不要依賴什麼東西。心外沒有可以讓我們依賴的、執著的,心內也沒有可以讓我們堅持的、保留的或珍惜的。如果到了這種程度,你才是真正的悟境現前,也唯有到了這種程度,才是無漏的智慧。
「無漏」是指不摻雜任何的自我在裡頭,而純粹是一種功能,這種功能應眾生而有,不因自己而有。對自己來說,智慧的功能是斷除煩惱,了脫種種的束縛;對他人、對眾生來說,是隨機施教、隨機應化,什麼樣的眾生,需要什麼樣的幫助,都可以因材施教、有教無類。
因為自己不需要設有什麼樣的立場,也不需要堅持什麼樣的立場,只是以眾生的立場為立場:任何一個眾生都有自己的立場,因此依眾生的立場及當時的狀況和需求,給予適當的幫助,這即是度眾生。若是自己預設了立場,一定要所有的眾生一下子全都變成跟自己一樣,那就不是有智慧的人了。
基於這樣的原因,站在我們的立場來看所有的宗教,會認為他們有其存在的原因和價值,而不會覺得所有宗教的人全都消滅了,只剩下佛教的時候,眾生才能得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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