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聖嚴法師教話頭禪〉
象岡話頭禪十開示
話頭的四個層次
(二):參話頭、看話頭
── 聖嚴法師著 ──
〈第六天:上午〉
話頭的四個層次(二):參話頭、看話頭
一、自然而然深入話頭
話頭雖然可以分成四個層次,但這四個層次並不是由我們去控制的,並非我們打坐多少時間是念話頭,再過多久以後,就從念話頭變成問話頭,然後再固定間隔一段時間,即成為參話頭,最後是看話頭。
參同一個話頭,我們叫做「本參」話頭,意思是你的根本方法,而這是從你初發心用話頭開始,一直沒變。首先,心中對這個話頭有興趣、有信心,然後你練習再練習,愈練習就對這話頭愈有興趣、愈有信心,那自然而然地會從念變成了問。
有的人一開始即是問話頭,有的人因為開始的時候,沒辦法一下子就有興趣、有疑,所以需要練習著念這個話頭,漸漸的會成為問。如果你直接有了這種疑,疑「我的生命究竟是什麼?這生命究竟是為什麼?」,那你可能一開始就是問話頭,問得力量強的時候,即成了參話頭。
(一)結合生命參話頭
「參話頭」的意思,其實是問話頭,從問話頭而深入話頭,跟話頭成為共同體,即是共同的生命——你的生命就是話頭,話頭就是你的生命。我過去曾經形容:「教自己進入這個話頭。」於是有人想像:「怎麼進去『無』字裡?」、「怎麼進去『本來面目』裡?」若你在想像著怎麼進去,那麼你跟話頭是分開的。
所謂「進入話頭」的意思,是指你在用話頭的時候,話頭就是你整體的生命,只有話頭,沒有自我,沒有自我的身體、自我的觀念、自我的感受、自我的所有物、自我的對象,你的生命就是一句話頭。
這有可能做到嗎?當然可以。因為當你問話頭問得很得力的時候,自然會忘記自己還有什麼雜念、妄想,不再留意身體的狀況,也不會在乎你吃什麼?在什麼地方?在什麼時間?你面對的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或東西?這個時候,你看到的所有東西,包括你自己,都是你所問的話頭,這就叫做「參」。
參,實際上是從問變成跟話頭合而為一,這個時候,還有沒有在問呢?有。除了話頭以外,你的心中沒有其他東西,包括這個宇宙、世界等,因為你不在乎它們。可是你不要想像著:「我把宇宙、人、所有的東西,通通抓到話頭裡去。」這又是妄想了。
參話頭本來即是問的意思,譬如佛教有所謂「參訪善知識」的說法,便是去訪問一位大善知識,這叫做「參」。因為是非常誠懇地去請教,或非常誠懇地投入他的門下,不是只去看看、研究、調查,而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心,投入在這位善知識的教導下,所以是「參」。
一直到現在,日本還沿用「參」這個字。譬如,進入寺院的步道叫做「參道」,不能坐車或騎馬,一定是用步行,甚至三步一拜地進入這座寺院。這樣做的目的,是將自己的生命投入,因為自己很愚癡,所以希望虔誠地投入寺院,從而得到啟示、得到智慧,此即是稱為「參道」的意義。這在中國已經很少用了。事實上,這是日本從中國唐、宋時期學過去的,可能那時中國大寺院門口的步道叫做參道,是參訪善知識或是投入的意思。
我們現在參話頭,也是以一顆誠懇的、全部的信心去用這個方法,把生命投入方法之中,而這即是問本參的話頭。所以,我們應該用虔誠的、恭敬的信心來參話頭,而不是把話頭僅僅當成棉花絮來咬。
我在日本的時候,跟一位日本禪宗的和尚一起搭乘交通工具,無論是坐巴士、火車或電車,凡是經過道場時,他遠遠的看到有佛教的寺廟,馬上會很虔誠、恭敬地合掌、彎腰,目迎目送,等看不到這座寺廟了,他才講話,否則看到寺廟時,他是不講話的。於是我問他:「你這是什麼迷信,見到寺廟竟然怕成這個樣子?」
這位日本和尚告訴我:「過去的大修行人都會到處參訪善知識,一個地方、一個地方的參訪,像《華嚴經》裡的善財童子參訪了五十三個地方,日蓮宗的日蓮聖人也參訪了三十幾個地方。」他覺得很慚愧,沒有去參訪,所以當他看到了寺廟,就認為:「我相信那個地方是有善知識的,沒有善知識的話,不可能會有一間寺廟在那裡。」
我又問他:「這個善知識究竟是什麼樣子?」他說:「好的是善知識,壞的也是善知識,在寺廟裡的人不管表現如何,一定是有他的道理,所以都是善知識。我沒辦法拜訪他,因此我用虔誠的身行表示對他的恭敬,希望也能夠得到他的智慧。」
我聽了很驚訝,也很佩服,這是修行人的一種態度,以虔誠、恭敬的心對待自己所信仰的宗教,也是「參」的精神,能夠一看到、一接觸到,馬上就投入,這是不簡單的。
因此,我們必須要以全部的身心來用話頭,當你正在打坐,身心放鬆以後,不要再注意你的身體狀況,也不需要顧慮你現在所處的環境狀況,即使是在動態的狀況下,只要是在禪修道場的這一段期間,做什麼事都是單純的,無論是吃飯也好、走路也好、上洗手間也好,乃至出坡、掃地、擦窗子都是一樣。
譬如,擦窗子的時候,窗子是話頭;吃飯的時候,飯是話頭;上洗手間也是話頭;你見到人,人是話頭;見到樹,樹是話頭……你的心裡只有話頭。此時,你當然還是看得到東西,但是心裡只有話頭,而不去想這是石頭、那是草、這是什麼……如此,就是在參話頭了。
有一位禪眾看見象岡道場到了晚上,四周全部都是螢火蟲,他好興奮,跑來告訴我:「師父,我們象岡道場有好多螢火蟲。」我說:「螢火蟲跟你有什麼關係?」他回答:「我想法鼓山可能也需要。」我說:「法鼓山本來滿山都是螢火蟲。這是打妄想,不是在用功,你應該只看到話頭,而不是看到螢火蟲。」所以,這一看,就曉得是不是在用功。
真正在參話頭的狀況,並不是只有在打坐的時候。如果坐在墊子上時,像氣球一樣充氣,可是氣還沒有充滿,結果一下座,氣球的氣就洩掉了,這樣是不可能形成疑團的。
我自己的疑曾經保持過三個月,在這三個月當中,都是問題、問題、問題。雖然我想了很多的問題,並不是用同一句話頭,但是這些問題其實都圍繞著同一個主題——與生死有關的問題。例如:生死是怎麼一回事?生命是什麼?
中國近代大禪師,揚州高旻寺的來果禪師,在他還沒有當住持,仍是一個清眾的時候,一天他在禪堂裡用功,用功到忘了時間、忘了一切。到了吃飯的時候,他忘了吃飯,只是拿著碗筷,維那看到他拿著碗筷卻不吃飯,就打了他一個耳光。這一打,疑團雖然還在,但是卻岔了氣,調養了滿長的一段時間。
後來,他自己一個人去行腳,行腳的時候,話頭、疑團始終還在。他行腳時,揹著一個蒲團,手上也有缽,肚子餓了,若是有人家,就向人要一點東西吃,沒有人家,就喝一點水或是吃一點野生的植物,每天不知道東南西北,不知道你、我、人、動物,雖然每天都在走路,卻不知道自己走在哪裡。
其實他是在疑團裡,他的生命就是那句話頭,話頭就是他的生命,而這樣的情況,保持了三個月。後來,高旻寺的老和尚往生前,派人把他找回來,經過老和尚驗證,印可他已經是開悟了的。之後,他接任方丈時,就立了一條「過堂吃飯時不准打巴掌」的規矩。
禪修有三個階段,第一階段是散心的時候,分別心非常清楚,妄想、雜念、執著都還很重,這個階段形容為「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」,這時執著山、執著水,什麼都執著。
第二階段是只有話頭、只有疑團,此時一樣可以見到山、見到水,但卻沒有分別這是山、那是水,因為他的生命就是話頭,話頭就是整個宇宙,實際上這是處於內外統一的狀態,而這時已經非常深入話頭了,叫做「見山不是山,見水不是水」,仍然是有山有水,只是不再去分別它、執著它,或是跟它對立,這是參話頭產生疑團的階段。
第三階段是疑團強烈到發生大爆炸,這時又是「見山是山,見水是水」,雖然有山有水,但是沒有我、沒有自我中心的執著。自我中心的分別心、自我中心的煩惱、自我中心的種種障礙沒有了,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——用智慧處理事,用慈悲對待人。
雖然有山、有水、有人、有好、有壞,但是跟自己沒什麼關係,然而眾生還在,所以要度眾生,這時要發願心。事實上,沒有了自私心的時候,慈悲心自然一定會產生。
(二)長養聖胎看話頭
到了這個層次,話頭還是要,這即是「看話頭」。徹悟以後,還需要保任,稱為「長養聖胎」。
如何長養聖胎?用話頭。若是沒有話頭的話,聖胎就不容易成長,所以還要保任、保護它。若不保護它,還是會退,因為尚未得到大解脫的緣故。開悟並不等於成了聖人,徹悟也可能不一定是聖人,所以還是要保任你的工夫。必須修到無生法忍,從此以後不但煩惱不會生起,連煩惱的根都已斷了一部分,這才是聖人。
如果煩惱只是暫時不生起,那仍然是凡夫;如果煩惱不會再現形,可是內在煩惱的根還在,這是「賢」而不是「聖」。通常我們所謂徹悟的人,大致上是進入賢位的階段,信心已經成就,能夠調伏煩惱,但是還沒有斷煩惱,因此要長養聖胎,就像是胎兒一樣。
到了賢位的階段,還會不會退失?會退,好比有人懷了孕卻不小心保護胎兒,那麼胎兒可能會流產,所以要好好地保護胎兒,不能讓胎兒受傷害。孕婦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,一定要照顧身體和心情,自己的身心健康,生出來的孩子也才會健康。
因為禪宗很少談論修行到什麼層次、斷多少煩惱,所以我是根據天台學和唯識學來說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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