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6月30日 星期日

〈聖嚴法師教話頭禪〉-自家寶藏,何假外求

〈聖嚴法師教話頭禪〉
 〈宗乘七箇樣子〉
自家寶藏,何假外求
── 聖嚴法師著 ──

        第三篇 
    〈宗乘七箇樣子〉講要

        二、第二箇樣子——自家寶藏,何假外求
  
  昔大珠和尚初參馬祖,祖問:「從何處來?」曰:「越州大雲寺來。」祖曰:「來此擬須何事?」曰:「來求佛法。」祖曰:「自家寶藏不顧,拋家散走作甚麼?我這裡一物也無,求甚麼佛法。」珠遂作禮問:「那箇是慧海自家寶藏?」祖曰:「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。一切具足更無欠少。使用自在何假外求?」珠於言下識自本心,不由知覺。
  
  過去有一位大珠慧海和尚,他第一次見到馬祖禪師的時候,馬祖問他:「你從何處來?」大珠說:「我從越州的大雲寺來。」馬祖又問:「你來這裡準備做什麼?」大珠說:「來求佛法。」
  
  馬祖告訴他:「你自己家裡有寶藏不好好的照顧,把家丟了到處亂走做什麼?我這裡什麼也沒有,你要求什麼佛法呢?」大珠於是向馬祖頂禮,又問:「那麼,哪個是我慧海自家的寶藏呢?」
  
  馬祖說:「你現在問我的這個,就是你的寶藏,一切都是具足的,一點也不缺少,使用自在,不需要向外求。」大珠和尚聽完這幾句話之後,曉得了自心想要開悟的話,其實是自己的事。
  
  後住大珠,凡有扣問,隨問而答,打開自己寶藏,運出自己家財,如盤走珠,無障無礙。
  
  大珠是一座山的名字,大珠和尚就住在大珠山。後來凡是有人向他請法,他就會回答:「打開自己的寶藏,運出自己的家財,好像珍珠在盤裡滾動,一點障礙都沒有。」
  
  曾有僧問:「般若大否?」珠曰:「般若大。」曰:「幾許大?」曰:「無邊際。」曰:「般若小否?」曰:「般若小。」曰:「幾許小?」曰:「看不見。」曰:「何處是?」「何處不是?」
  
  曾經有一個出家人問大珠:「般若大不大?」大珠說:「般若很大。」出家人又問:「究竟有多大?」大珠說:「大到沒有邊際。」
  
  出家人接著問:「般若是不是很小呢?」大珠說:「是,般若很小。」又問:「究竟小到什麼程度呢?」大珠說:「小到看不見。」又問:「又大又小,究竟在哪裡可以看到?」大珠反問:「哪個地方不是呢?」
  
  這裡所講的般若,是指無漏的智慧,也就是每個人都有的,自己家裡的寶藏。
  
  爾看,他悟得自家寶藏底,還有一星兒實法傳授與人否?妙喜常常說與學此道者,若是真實見道之士,如鐘在虛,如谷應響,大扣大鳴,小扣小應。
  
  你們看,他悟得自家寶藏後,還有一點點真實的法可以傳授給人嗎?妙喜——因為大慧宗杲住的地方叫做「妙喜庵」,所以他的號是「妙喜」,他說:「我大慧,常常說給學道的人聽,如果一個人真正見道的話,他的智慧功能就像鐘懸掛在虛空裡,又像山谷裡的回響,大叩大鳴,小叩小應。」
  
  這有兩層意思,其一、鐘懸掛在虛空中,你大大地敲它,它就大聲地響,你小小地、輕輕地敲它,它就小聲地響。在山谷裡,我們大聲地喊,傳來的是大聲的回音,小聲地講話,傳來的是小聲的回音;其二、大敲大響、小叩小應,這是智慧的功能、慈悲的作用。
  
  近代佛法可傷,為人師者,先以奇特玄妙,蘊在胸襟遞相沿襲,口耳傳授以為宗旨。如此之流,邪毒人心,不可治療。古德謂之謗般若人,千佛出世不通懺悔。此是宗門善巧方便誘引學者底第二箇樣子。妙明居士「決定究竟,當如此樣子參」。
  
  「近代」是指在大慧宗杲的時代,學佛的人非常可憐,因為許多身為老師的人,往往先賣弄一些奇怪的、玄妙的現象或動作來表現,然後私底下暗自互相傳遞、彼此學習、仿傚,愈玄妙、愈奇怪,讓人家愈聽不懂愈好,並且你傳我、我傳你,用口傳、用耳聽,以為這就是禪宗的宗旨。
  
  其實像這樣的人,他們的心已經中了邪、中了毒,根本沒有辦法治療。古時候有善知識說過,像這樣的人、這樣的老師,是毀謗般若的人,他們甚至在一千尊佛陸續出世時,到每一尊佛前懺悔,都沒辦法懺清罪業。以上是禪宗的善巧方便,用來引導人們學習修行的第二個樣子。
  
  很多人,也可以說是幾乎每一個人,對話頭不容易產生親切感和迫切感,更不容易有需要的感覺。因為話頭似乎跟自己沒有關係。所以,我一定要請大家來用。
  
  剛開始提話頭的時候,是用念的,就好像是狗咬棉花絮,一開始咬幾下還滿好玩的,但它究竟不是肉骨頭,咬了幾下子,覺得沒有味道,便不想咬了。請問,是不是有很多人用話頭時,感覺好像在嚼棉花絮,而不是口香糖?你們可能會說,口香糖嚼到最後也一樣沒有甜味,也會吐掉。
  
  就像吐口香糖一樣,因為話頭是一句沒有意義的話,所以念一念就覺得沒意思了。但是話頭的方法,是要把我們許多的思考、思想、觀念、知識、學問和經驗,用一句沒有意義的話,把它們逼到死角裡,到最後連那個死角都不見的時候,便是開悟了。所以,話頭是一項工具。
  
  因此,參話頭一定不能違背兩項原則:第一是能對治煩惱,第二是要合乎戒、定、慧。
  
  如果話頭是可以用頭腦去思考、用邏輯去解釋、用經驗去分析,那這句話頭便不容易對治煩惱。因為我們要處理的問題,就是我們自己心中各種不同的執著:對於觀念的執著、價值的執著,以及各種各樣自己所認為、判斷的執著,這些都是煩惱。所以,要用一句沒有意義的話,讓你無法有想像的空間,這才是最好的工具。
  
  在我們的生活裡、書本上,或是每天看電視、聽廣播時,都可能會遇到一些疑問。譬如當你看見一隻鳥飛過去時,突然想:「這隻鳥從哪裡飛來的?要飛到哪裡去?」這能不能算是話頭呢?如果頭腦裡突然出現一個妄念:「今天的晚餐究竟是什麼?」於是你開始參:「今天的晚餐是什麼?」接著你一定也會想到:「昨天的晚餐是……那今天大概也差不多……」這樣就不是話頭了。
  
  大慧宗杲告訴我們,每一個人自己都有寶藏,這個寶藏裡究竟是什麼?是般若。也就是去除了自我中心以後的智慧。而智慧有什麼功能?智慧的功能是大叩大鳴、小叩小鳴、不叩不鳴。就像鐘一樣,大大地敲就大大地響,沒有人敲就不響,這說明了智慧不是主觀的,而是眾生需要什麼,它就做什麼。
  
  大慧宗杲的開示中說,有一些禪修的老師們喜歡作怪,玩一些神奇的花樣、顯現一些神奇的動作,好像是玩魔術一樣,讓人家覺得非常有吸引力。因為普通人會覺得自己做不到的,卻有人能做到,就會認為這是有智慧的人;自己看不到的而有人能看到,也會覺得這是已經得道的人。通常所謂「得道的人」,都是奇人異士,奇人是神奇的人,異士則是有特異功能的人。那麼,把特異功能當成是得道、獲得智慧、般若,以此傳播給人們,並且認為這就是佛法,實際上這是謗佛法、謗智慧、謗般若。
  
  中國禪宗的智慧,從外在顯現的,是一個平凡的人,不會變成一個有奇能的、特異功能的人,但卻是有智慧的人。並非奇人異士,這才是真正悟道的人。倓虛大師的《影塵回憶錄》中提到,有人冬天不穿棉襖,而且能夠赤腳走在冰雪中,許多人就把他當成是神仙、當成是得道的高僧,因此,有人問倓虛大師:「和尚啊!你能不能冬天不穿棉襖,或是在冰雪上赤著腳走?」
  
  倓虛大師回答:「我不會。我只看到牛、羊到了冬天,身上所穿的跟夏天一樣;而鴨子到了冬天,可以在冰雪上走得很快樂。」那麼是不是牛、羊、鴨都悟道了?雖然練氣功、練內功可以練成那樣,但是跟智慧或般若沒有關係。
  
  神通就是神異,不一定與開悟有關,也不一定與智慧有關。有的人因為修禪定而得到神通,有的人是過去生修得神通,或是在神道或天道,所以這一生餘勢還在,也就是神通力延續了下來,不一定是在這一生修的。也有些神通是用持咒、畫符而產生,當持咒持到一定程度的時候,有一種異象出現,或者是利用符令,例如在中國有一種奇門遁甲的符紙,焚化了以後放在身上或是吃進肚裡,就能夠產生神異的能力,但是這些跟智慧、般若沒有關係。
  
  我們用話頭的時候,所抓緊的、抱緊的那句話頭,實際上就是開啟自家寶藏的一把鎖匙。現在用這句話頭一直問下去,等於是兜著自己寶藏的周圍走,並且摸索著寶藏的鎖匙孔究竟在哪裡?不斷地用它,就等於是在找鎖匙孔。
  
  你要對自己說:「這是我的寶藏,這是我打開寶藏的鎖匙,我抱著寶藏,我要用這把鎖匙來開寶藏。如果不開寶藏的話,當然還是能夠活下去,可是活得不快樂、活得很愚癡、活得沒有智慧,活在恐懼、憂慮、懷疑、妒嫉、瞋恨、貪戀,以及許多的麻煩之中。當我的寶藏打開了以後,智慧就出現了,這些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。那麼,我願意做愚癡的人痛苦一輩子呢?還是願意做有智慧的人呢?」
  
  我相信你們既然來參加話頭禪,就是希望做一個有智慧的人,這句話頭既然是開啟自家寶藏的一把鎖匙,而你在用話頭的時候,等於是在用鎖匙開寶藏。寶藏門的鎖匙孔在哪裡,必須自己去摸索、尋找,師父沒有辦法告訴你。你自己要鍥而不捨的、很有耐心的、很有迫切感的去開這個寶藏。其實寶藏的門和鎖匙孔,根本是在你的手邊,一下子就能打開。
  
  請大家拿了鎖匙開門去吧!記得首先要放鬆身心,然後一心一意、全身全心地投入這句話頭中,把整個生命投注在這句話頭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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